暮色逐渐褪去，天已经黑了。过了夏季，夜晚已经开始有些寒冷，她穿着件单薄的外套站在街头等待。

一辆汽车停在她身旁，从半落的车窗后看到司机倚在扶手箱上问道：“是你叫的车吗？”传出来的声音很有磁性，如同专业的播音员那样，但又不会让人感到刻意和拘束。

“是我是我。”

“手机尾号多少？”

“0896”，她看向手机软件上的车牌号。“麻烦开一下后备箱，我还有个行李。”

司机在手机上输入尾号后，低身扣开开关；“开了。”

随着车门关闭，她坐在后排和司机对角的位置，司机正在缩小着地图观察路况，见她上了车，便停下动作，松开手刹：“出发了。”

“嗯。”

车辆在路上行驶，两侧橙黄的灯光不断掠过，光影在车内不断变换着，光线从能抵达后座，从她左侧的额头，在她眼前停留片刻后迅速前进，再从司机的鼻梁拂过，直到那束光完全消失——不过车内始终不会太黑暗或太过明亮，当能照到整个车内时，路灯遥远，光线微弱，而当汽车靠近后，反而在头顶照不到车内，又只能由远处的下一盏灯来照亮。

她坐在后座，左手来回抚摸着毛茸茸的坐垫，不是那种廉价的、像一条狗在雨天淋个湿透，趴回窝里靠体温烘干后，打结又粗糙的狗毛的质感，倒是像晒了半天太阳的猫身上的毛一样，摸起来绵密仿佛还带着温度，令人舒适。

她觉得司机是个有意思的人，至少有点意思。

司机的下巴留了一小片胡须——她所看到的。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声，手下的坐垫、还有暗淡的光影，她喜欢这种感觉。她的目光顺着向上攀爬，像鉴赏一件古玩似地仔细观察，从侧脸到耳朵，甚至头发，不过在车内看不清楚，她始终没有看清过司机的样貌，不过这反而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司机正在开车，并没有注意到刚刚半躺在角落里的她已经挪动到了正中间，她如愿以偿的从后视镜中偷偷窥察着他的眼睛，眉毛下那是一双正在全神贯注的眼睛，即使没能看到鼻梁下的面貌、完整的表情，但她从那双眼睛中解读到的神情——至少她是这样以为的，她觉得这种神情中有着专心和一种吸引着她想要更加深入去探索的东西。她很好奇这种神情究竟是从何处生长出来的，当她想再从中解读出些什么时，车内却黯淡下来，在一片黢黑中，她只能看到两个湿润的亮点，车外的灯光在他眼中闪烁。她等不到下个路灯了，双手扒着前面座位，身体前倾，她的目光也从后视镜挪动到了下一个不断靠近的路灯上，计算着下束光何时到来。

微弱的亮度渐渐增强，她赶忙看向后视镜，一切如旧，可她依然紧紧盯着，生怕下一秒那种神情就要从他眼中逃掉，她微微直起身子，想要看看他的鼻子、嘴巴。车辆飞驰而过，当期盼的路灯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时，她有些略微失望：它们配不上他的眼睛。虽说不丑，但就是配不上，或许要是先看到了他的鼻子和嘴巴，那她现在应该只是一位等待着抵达终点的普通乘客。“还是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睛吧。”她蜷回身体，继续等待着，就如司机那般认真——司机在认真开车——而她完完全全忘记了自己正在偷窥别人，并且是入迷般、无比认真的偷窥。

明暗交替的车内，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她炽热的目光，她最不想，或者说她早已忘记去想的情况——司机撇了眼后视镜，与她四目相对。那瞬间她愣住了，理性告诉她赶快挪开视线，但她就像被紧紧吸住了一样无法移动分毫。后视镜中司机的眼角微微下弯，礼貌性微笑了一下后便继续看向前方。而她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快要和司机齐平，她赶忙收回双手躲回了后座，她感到无比的尴尬，频频用手按住自己的脸颊。

她倚着车门和座椅的夹角，把头卡在那里，不断地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她感觉在那短暂的、对视的一秒中过去了一个世纪。她望向窗外，看到路灯不断从她身旁经过，在远处天边的黑暗中，她仿佛感觉了到那双眼睛依然在那里闪烁。就在这种尴尬又奇怪的氛围中，隐约一种暧昧的情愫出现，而她慢慢搞清这种情愫后，连忙解释到：“不是爱，不是喜欢。不不不……也算是，但是是那种喜欢小猫小狗的喜欢。”她一边来回摸着柔软的坐垫，一边给自己解释所产生的情感。

她的目光又不自觉地搭在座椅肩头上继续窥探，她觉得此刻她是开心的、幸福的，嘴角也跟着不自觉地上扬，这种尴尬变成了她的一种骄傲，而这种骄傲让人难以呼吸、昏睡沉沉。这一瞬间内她也很想睡觉，很想赤身裸体躺在床上那样睡觉，并且是和这个坐垫一样舒服的床，并且身旁还要有他，就像情侣一起睡觉一样，就像现在一样……

车辆驶离了柏油路，行驶在崎岖的水泥小路，她被不断地颠簸震醒了，她睁开眼，有些不情愿，因为她已经看到了熟悉的环境。

后备箱砰的一声关闭，她拉着行李箱走到副驾门前：“再见师傅。”

“再见，注意安全。”

“嗯，师傅路上慢点。”

灯光随着车辆远去，留下她被镶嵌在了黑暗之中，与行李箱一起站在路口。

抬头看不见星星月亮，听到村里传来微弱的狗叫声，她长得并不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