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车里在十字路口等待着朋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于是就听着歌盯着路上的行人发呆打发时间。几轮红绿灯后,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车门被打开,还没看到人便先听到了他的声音:“这杨絮刮的,哎呦!咱这可好久没见了啊。”

我说:“自从去年五一之后,快一整年了。”

“还去老地方搓一顿?”

“行啊。”我点着火便出发了。

一路上我们聊着各自最近的生活,说着彼此不知道的事情,也回忆起以前在一起经历的趣事,时而因为那些趣事放肆地欢笑,时而又因为生活中发生的种种事情而感到忧伤。傍晚的道路正是繁忙的时刻,我们跟着车流慢慢悠悠的走着,夏日的太阳还未落下,照的马路明晃晃的,两侧树梢慵懒的摇摆,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涂抹在车上。

路口红灯,于是我便停下等待,突然间话题好像说完了一样,车里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这老长时间你也不联系联系我,听说你母亲走了?” 他撕着烟盒的塑料膜问道。

“嗯,心脏那块有点毛病。”

“人生无常啊,点一根?”

“嗯。”

随着几声打火机声响,车里顿时烟雾缭绕。

他被呛的连声咳嗽:“把窗户打开吧,烟味太呛了。”

我把两侧的车窗落了下来。

“什么时候走的?”

“过完年没多久。”

“唉,节哀,人都要走着一遭。”

“是啊。”

“要说一点不难过那是假的,当时我爸走的时候,那段时间我一点胃口也没有,觉也睡不好,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有时候一见到他之前躺的躺椅,用的茶杯,眼泪就止不住的流,现在倒是好多了,慢慢的倒也接受了。”

我抽了口烟说:“但那几天我还真没有太大的感觉,只记得那几天忙的晕头转向,又要弄灵堂,操办丧宴,出殡、埋葬、上坟烧纸,光是选埋在哪里,就选了半天,说放在地南头碍事了,放在西头家里人又说风水不好,最后选在地中间偏东一点,不光这些,找人抬棺材、吹喇叭,那几天可给我累坏了。”

“哎你还真说对了,忙的时候还真就忘了这事,你一说我想起来,那两天我也是,操办这操办那,有时候甚至觉得这是帮别人办葬礼呢,过了那段时间后,慢慢的回过神来,才发觉我爸真的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长抽了一口烟:“人总会分别啊!有时夜里想到曾经发生的事,想起我妈说过的话,仿佛就在昨天,唉。” 我使劲地把烟头弹出了窗外。

他也掐了烟:“关上窗户吧,外面刮的都是杨絮,跟下大雪似得。”

哼哼是啊,你说起杨絮,杨絮确实很像雪。啧,我妈生前就很喜欢雪,但她有风湿,两条腿一到冬天就开始疼,也看过很多医院,但始终不见好转,厉害的时候膝盖那块都鼓起个大包,她就拿个热水袋,敷啊敷,揉啊揉,哎呦哎呦的叫着。 所以我家地暖开的很早,别人才刚穿上马甲,我家就把地暖打开了。

就去年冬天下初雪的时候,我记得一清二楚,那天上午我从屋里出来接点水喝,看到她坐在窗前搓着膝盖,她听到我的动静,大声说咱们下楼去看看雪吧,老长时间没见雪了。

我说:“你膝盖都肿成那样了,老实搁家呆着吧”。

她笑着说:“没事,我穿厚点,咱下去走一走就回来。”

我没理她,接完水就回屋了。 一会她敲了敲门,探出个脑袋说我穿好了,走吧,咱们下去溜一圈。

我说外面冷的要命,你那腿能走吗?她回了句:“要是走不了的话,不还有你嘛,你能背着我”。

后来我劝了半天她都不愿意,最后我说,那咱就下楼,但不出小区,转一圈就上来,她点点头笑了,说:“行。”

结果刚出了家门她就有点不对劲了,开始一瘸一拐的,我赶紧用另一只手搀住她,我说要不别逛了,赶紧回家吧。她嘟囔着没事没事,走几步就哼一声,我知道她是忍着疼,怕我知道不让她逛了,我就把伞给她,蹲在她前面说你别走了,我背你逛逛吧。她也没说什么,慢慢的趴在我背上,一只手搂着我的脖子,我也抱紧她的双腿站了起来。哈哈哈,你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吗?我背着我妈,她打着伞,她像骑个骆驼一样在雪中缓慢地溜达。

“到处都白茫茫的,这雪有什么可看的呢?”

“雪好啊,洁白又纯净,很美。”

“要我说啊,就应该让老天爷换一换,让他夏天下雪,这样就不冷了,你想咋逛就咋逛。”

她趴在我背上嘿嘿嘿笑了:“哪有夏天下雪的。”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陪我妈那么长时间了,回去以后,她的风湿果然严重了,我说要不去医院看看吧,她还是说没事没事。我就给她灌了一袋热水敷上,给她揉了半天。

她说什么人老了都会有点小毛病,这都不算什么事。我坐在她旁边默默的听着。

最近半个月连着下雨,杨絮倒是不见了,直到昨天天气才好了起来,大太阳把半个月的潮湿都给蒸干了。早上我下楼,清晨的阳光穿过微弱的风,杨絮漫天,轻飘飘地,望着门口飘舞的杨絮,我想我终于在这个温和的初夏,看到了漫天的白雪。

2025年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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