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返回2025年12月29日

我跟随他走进麦当劳,除了点餐台,其他大多灯光已经关闭,我们从黑暗慢慢走向光亮。一个身形鼓鼓囊囊,裹满皮衣皮裤的外卖员正坐在点餐台前等餐。

现在是12月27日凌晨0点,上次来这家麦当劳,是去年11月24日凌晨2点53分。


晚上7点,他给我发消息,让我先去他家坐会,等他画完图出去逛逛,正好顺便让我试试木吉他。我正要问地址,他就发了:3单元805。

我家离他家不远,我开车去找他。

到他家他递给我沃柑,吃了沃柑,又给我香蕉,我说刚在家吃过,后来他拿出吉他给我,他接着画图。

他把床上被子掀开:“坐床上吧,屋太小。”

“小点好,我觉得拥挤点温馨。”

“温馨吗?”

“嗯,我这样觉得。”

我接过吉他:“很轻啊。”

“轻吗?我觉得很重。”

“电吉他比这沉多了。”

我先调了音,之后问他要拨片。

“找不到了,老早以前就找不到了,我弹都不用拨片,我也老久没弹了。”

“硬币也行。”

“也没有。”

我在屋里东张西望找着能替代的东西。

“用这个吧”他给我一个尺子。

我坐在床边,试着弹加州旅馆,不过是电吉他版本的,第四个音就放弃了,木吉他弦很硬,完全推不动。

我说:“是不是你只弹卡农?这一二三弦前面几品都掉色了。”

“嗯,就那段时间弹的,后来就没弹过,放着吃灰了。”

我弹卡农,只会前面一段。还弹了warm和duvet的riff,还有花海和老北京地道的小曲。弹了一会后他干完了手上的活,他侧过身让出屏幕,让我看看哪个画的更好。

“这不一样吗?我过去点。”我放下了手上的吉他。

两张房屋设计图确实不一样,一个柜门是玻璃完全透明的,一个是只有一半是玻璃,但远远看去仿佛一样。

“相对来说我更喜欢柜门是半木半玻璃的,但对我自己而言,我更喜欢全是木头的。”

“显得更干净?”

“对啊。”

“噢。”拉长的语调像明白了什么似的。

等他收拾完后,我教他弹老北京地道的小曲。

“那叫一个地道!谁发明的这个音乐啊?”弹出来我俩都笑了。

后来我们准备出发,临走时他抓了几把焦糖瓜子揣兜里:“车上嗑,给你装点?”

“不要不要。” 关门时他还是给我手里塞了一把。

我问:“走路还是开车?”

“都行。”

最后我们决定走路,沿着大道走到南头再回来。


俩人边嗑瓜子边走着,走过他家小区前的街道,转到大路后一下安静了下来,路上只有我们两个行人。

“幸亏咱俩走的,要是开车,瓜子皮都没地方扔,开着窗户要冻坏。”

“没事我直接扔你车上。”

“操。”

“点根?”我问他。

“不了,那天抽完有点难受,虽然现在有点想抽。”

最后他还是抽了,我们聊到工作。

“要是不干这个了你去干什么?”

“送外卖,但要等明年春天了,现在太冷。”

“除了这个呢?”

“不知道。”

人行道两侧种着高大的梧桐树,像一条管道一样,把目光捋得只能向正前方看去,冬天夜里降下薄薄的水雾,远处的树和路都渐渐融进了雾里。

“生活像前面一样看不到头。”


走了一会,他说:“有点冷啊。”

“出来不穿厚点?”

“我里面就穿了条秋裤。”

我提起外裤伸出脚,像个蛤蟆站立一样说:“你摸摸我里面穿的。”

他摸了摸:“你这个也不厚。”

“还行,不冷。”

“里面穿的什么?”

“额……”我没想起来这叫什么。

他说:“加绒的裤子”

“额对,加绒的裤子。”其实那叫保暖裤。

右脚穿的袜子时间久了,口松,走两步就往鞋里掉,我就喊住他等我提下袜子。


我们走到了南头,准备回去,路过一个大路口等红灯时,他说:“这有点像高速上服务区的感觉。”

“一点都不像。”

“我是说那种感觉像,回老家的时候,晚上到服务区从车里出来,冷飕飕的,又空旷。”

他这么一说确实感觉很像,我很认同。


我问他:“走这么快干嘛。”

“走慢了冷。”

我说起了“自然。”

“我妈说自然的食物好。我当时就想,比如鸟,鸟在树下拉屎,算作肥料养育这棵树,这棵树还算不算自然。”

“这就是自然的东西。”

“那人也是属于自然的一部分,人工养殖的东西,不也算自然吗。”

“也算自然。”

“我袜子掉了。”


走了一会我说:“李白的诗真牛逼。”

“那肯定啊,要不然能被叫做……”

“诗仙。”我补充道。

“对。”

“他写的诗有一种豪放的气魄。” 我问:“莫使金樽空对月上一句是啥?”

“早忘了,都高中时候背的,我搜搜。” 他看着手机:“哦,人生得意须尽欢。”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他写的诗都有这种感觉。”

“其实和环境有关,本来唐朝就繁盛,他还是个官。你看看那些被下贬的诗人写出的就不这样。”

“但他这个才华,下贬的话也会写出那种下贬的千古名句。”

“哦对对对,这倒是。”


突然兴起,我说来立定跳远。我把兜里的东西都放到了地上。他推脱不开,还是来了。

俩人跳的都不远。

他说:“高中的时候跳的比这远多了。现在比高中时胖了20斤。”

我说:“天天坐着肌肉都萎缩了。”突然又联想到:“我想到一件事,肌肉和跳远距离的关系。就类似于火箭上升。火箭上升的燃料不够飞出地球,就要带更多燃料,但更多燃料又导致本身质量加大。”

他说跳远和骨头有关,我觉得不是,应该和肌肉有关,后来他也觉得是和肌肉有关。

袜子又掉了,我不提了。


快回去的时候9点多,我提议再开车去转转,他说可以,不过在此之前先买个烤面筋。

我想着付钱,他作阻拦状,我说算了,那你付吧。然后爬到旁边阶梯上蹲着抽烟,他在下面站着。

等老板烤的时候他说可能回来干计算机,他说记性要好。我说和记性关系不大。又聊到书,我说王小波写的好,很飘逸,明天我给你一本。然后直到上车时我们都在聊着文学的东西。

他说:“感觉那些作者不写点关于性的内容就没人看一样。”

“不是,那是因为你把性当做一个特殊的东西,就像爱恨情仇生老病死吃饭睡觉,都属于生活的一部分,只不过有的作者刻意不写。”

他觉得我说的对,不过疑问:“有刻意不写的作者吗?”

“有的。”


开着车我们漫无目的的逛,开始他说到工作上的琐事。

“上次那个人喊我去量房,给他算要多少地砖。”他说。

“嗯。”

“他说房子在北京四环,我想北京的房子应该都方方正正的,不难量,后来他又说要带着我去,我想那好啊,便去了。”

“结果,那个房子不像现在新房子那样,一开门我都傻了,它里面有角度,我就只带了尺子,根本没法量。”

“那咋量嘛。”

他给我用手比划着布局,从门口到走廊,我们都没注意绿灯了,后面车嘀嘀我们。

“我当时就想,反正都来了,待俩小时我也得量出来。三角形有三边长度,就能算出角度,就根据这个我量了长度回去算的。”

他又说:“要是数学不好的还真量不出来。”

“那我肯定量不出来,我数学不好。”


后来又聊到情绪和表达。在此之前聊了些其他的。

我说:“有些东西你知道后就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了。”

“比如?”

“鸭子的屌知道长啥样的吗?”

“不知道。”

“螺旋的。”

“啊?”

“不管怎么说,之后再问你鸭子的屌啥样的,你绝对回不到以前不知道的情况了。”


路边停车我点了根烟,我们在路边树下尿尿,继续出发了。

我说:“情绪是最难表达的,什么开心,难过,痛苦,这些都太抽象了,虽然是人类共通的情感。”

“嗯,确实。”

“将来有一天,你妈会死,这必然会发生的,你会感到悲伤,我妈也会死,我也会感到悲伤,但我们各自的悲伤肯定不一样。”

他思索着:“那该怎么表达悲伤呢?”

我脱口而出:“像死了妈一样。” 说完我自己笑了出来。

“鸡巴的。”说完他也笑了出来。


他让我举个例子,哪种表达不出来的情绪。我苦苦思索着,他突然笑出来了:“让你表达你表达不出来的情绪。”

“哦!哈哈哈哈。”


我给他看了前段时间写的东西,那篇食堂的,我问问他什么感觉。

“就是那种很平静,然后就很享受的感觉。”

“还有吗?”

“等等噢,我再感受一下。”他闭上眼半躺着。

“有点孤独的感觉。”

“对了。”

“然后是那种享受的感觉,享受平静和孤独。”

“但你要是直接说肯定表达不出来那种。”

“对对对。”

“所以要写,但我的语言太匮乏了。”


他说到他最近的状态:“我想下班的时候就不想上班的事情,但是现在会一直想。”

“感觉干什么事情都不实在?”

“对。”

“我也有,就是干的事情都很空虚,做这件事想那件事,但去做了那件事,又开始想其他的事情。”

“我想上班的时候上班,下班就玩玩游戏,和几个朋友一起,但是好多时候都是我有时间他们没时间,自己也不怎么想玩了。”

说话间开到了公园旁的一条小路,没有路灯,黑漆漆的。他说有点吓人,我说俩大老爷们怕啥。

穿出小路回到大路,等红灯时我说:“还是说回来,其实人才是本身,其他都配件,就现在这个社会一个人只要不是个懒逼,想饿死自己都困难,随便干点啥都能活。”

我们就聊着这件事,他看了眼手机,说快12点了,回去吧,我朝着家开。


从主路拐进街道,快到他小区门口时他问我:“吃麦当劳吗?”我一脚踩停刹车:“吃!”

掉头回到路口发现麦当劳关门了,没注意路对面的KFC,我就说去之前那家麦当劳吧,离我们这大概三四公里,继续出发了。路上我们又聊回了文学,分析“瘦得如铁”这个“铁”字所隐含的内容。


下了车我跟随他走进麦当劳,他要在自助机上点餐,我说别在那上面点,手机上点便宜。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位不在灯下。

他说:“这有点暗吧?”

“隐匿在黑暗之中。”

我们都笑了,就坐这里了。他点餐,我翻找着上次来时的付款记录。

“上次咱们啥时候来的?”我问。

“今年年初吧。”

“去年哦。”

“啥时候?”

“11月24号2点53。”我给他看付款页面。

“我靠一年了?”

“快吧?”

“太快了。好久都没吃麦当劳了。上次咱俩就是在这吧。”

“中间还有一次,咱俩去公园下象棋,晚上在你家附近那个麦当劳吃的。还在麦当劳里面下棋。”

“哦,对对。”


他买了个麦当劳金卡,选完后他不确定地址,我也不确定,去问了前台地址。我们又聊到苏轼的赤壁赋。

他说:“看来最近要猛吃麦当劳了。”

他把餐端过来,我们开吃,把番茄酱挤了出来。跑外卖的大哥拎着餐从我们身旁走过推门而出。

我说:“汉堡里的西红柿也不给去一下皮。”

“有西红柿?”

“有啊,你看看。”我给他看了看。

我问他:“西红柿是potato还是tomato?”

“忘了,这俩很像。”

“我也忘了。”

吃了两口汉堡我说:“现在汉堡都弄的不好吃了,最早的那种汉堡,就面包、肉、生菜,还有那个黄黄的,一片一片的那个叫啥来着?”

“芝士。”

“对,有或者没有芝士,然后一些酱。现在的都乱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KFC的汉堡好吃还是麦当劳的好吃?”他问。

“我觉得一样。”

“不不,麦当劳的汉堡好吃。”

“我吃不出来。”


他捡起汉堡袋里的酸黄瓜:“酸黄瓜,好吃。”

他汉堡里的酸黄瓜就包含在我所指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里。但他喜欢吃。

“我感觉现在去后厨要些酸黄瓜他们会给。”我说。

“为什么要去要呢?”

“没什么,只是说说。”

后来他拿薯条鸡块说要分别尝尝蘸番茄酱,和蘸甜酱那个更好吃,到最后好像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从麦当劳出来坐到车上,“点根?”我问。

“不点了,明天又难受。”

他又说:“早睡早起,就很好。”

“戒烟呢?”

“早睡早起,再戒烟,更好了。”

“再锻炼锻炼身体。”

“那无敌。”

我抽着烟,他念着对面广告牌上的字,让我看看,我看不清。


从停车场出来,回去路上,等红灯时我冒出一种想法。

“这个灯怎么不变绿呢?”

“什么意思?”

“就类似于停车场的栏杆,扫到车牌号就变绿灯。”

“哈哈哈你真是晕了。”我也确实有点晕了,那会已经快1点了。

又是一个红灯,循环播放的歌结束,从头开始,当山瞳的Cathy,萨克斯很经典,最近总在听这首。他跟着萨克斯哼唱,我刚想也跟着哼,想到他平时不听这首歌,虽说之前在我车上听过几遍,我觉得他在第四拍时一定会哼错,我就安静下来等待。

果不其然,我就大笑着把刚才的想法告诉了他,他让我哼一遍。

我关了音乐哼了一遍,舌头有点打结,第四拍时也哼错了,遭到了嘲笑。我重新哼了一遍,然后又打开音乐跟着哼了一遍。

“你是对的。”他说。

“应该说算你厉害。”

“you are right。”

"你是右边。"

“right也有对的意思。”

“我知道,这么不相信我的英语水平啊?”


回到街道路口,我看到麦当劳关门了,说道:“刚才去隔壁的KFC也行。”扭头看到KFC也关门了。

我问:“那边的麦当劳是24小时的?”

“肯定啊,上次凌晨不就是去的那里吗?”

“哦,对……我问这个多余。”

“都多余了,爱谁谁。”

到了小区门口,我说今晚我们聊了很多,从生命聊到宇将军。

保安大爷迟迟不给抬杆。

他乐着又复述一遍:“从生命聊到宇将军。”

“说不定睡着了,我嘀他一下。”

“算了你别往里面进了,我就在这下吧。”

我按响喇叭,还是没有反应,说:“也行。”

他起身下车,我们互相道别。他走进小区的时候,大爷终于抬了杆,我没进,掉头往回走。

来的时候还熙熙攘攘,现在一路上的店面都已经关门,招牌都不亮了,只有路灯照着这条午夜的街道,静的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