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童年记忆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棚子,有一只大黑狗趴在那里,从十几年前,也直到现在。
它是我姐姥姥家送来的,那时它大概一两岁,纯黑的毛发,很大,或许是那时我还小,显得它很大。在院子的最后面,有一个小棚子,两侧是厕所,棚子下放着各种农具,于是便收拾了一下,把它拴在那里了。
农村养狗和城里养狗是不同的,城里养的狗是作为宠物陪伴,而农村养狗是当做工具看家护院,不像城里的狗悉心照顾,我们吃剩下的饭菜,统统倒在一起,我奶奶每天就端着锅去喂他。在棚子下面,一个钉在地上的铁钉连着链条,一个不锈钢脸盆作为它的饭碗,还有它肚皮下那块常年湿漉漉的土地,那就是它的全部了。
我爷爷曾经试过把它散养,牵着链条刚出屋子,它便见到人或其他狗就开始对着狂吠,一股冲劲拽着我爷爷往前踉跄,所以后来便打消了这个想法,从我上小学一直到初中,它就一直被拴在院里的棚子下。
如果只是这样,我应该不会对它有什么特殊的情感,改变契机出现在已经收养它五六年后,需要盖新房时,我们把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了东边的一处房子暂住,那个房子比较小,院子也很小。狗就拴在了厕所旁边,而链子长度足够它走到厕所门口,它一见到你来,便朝你边扑边叫,但那时我不懂,它并不是想咬你,它是想亲近你。我刚开始去厕所时,都是贴着墙边进去,出来时也同样,有时偷偷探出头观察它在哪,即是有点害怕,也是有些嫌弃它身上脏乎乎的,不想碰它。
有一天下午,我从厕所出来后,它像往常一样开始叫唤,一个想法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的脑海:“摸摸它”,但我当时很紧张,因为从来没有摸过它,它平时见到生人狂吠的摸样已经刻在了我心里,我很怕它突然咬我一口,我伸手靠近它,它也靠近我,而它一靠近我,我就吓的收回了手,就这样来回拉扯,犹豫半天,最后还是壮着胆子去摸了它。或许因为第一次有人想和它亲近,或许是因为我刚上完厕所身上有股便便味,它一个劲舔我的左手手心,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它的舌头热热的,有点黏糊糊,舔的我手心痒痒的,又有点舒服。我用右手一遍遍捋它头上的毛,它开始哼哼唧唧的撒娇,从它来我家后,我应该是第一个抚摸它的。
就这样摸了一会,我跑到了过道下面看着它,它也看着我,当时又激动又开心,交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朋友。后来我也不怕它了,只要我上厕所出来,就会蹲在那里摸它一会,有时偷偷给它扔个馒头,剥个鸡蛋,所以之后它见到我总是比见到家里其他人更兴奋,尾巴摇的像螺旋桨一样。可能是记忆的美化,也可能真的就是这样,我记不太清了。
几个月后,新房子建好了,新房子没有了一翻就能过去的墙头,也没有那块潮湿的土地,卷帘门和瓷砖替代了它们。我们那几天忙着搬东西,把大部分东西搬完后,院子里的那条大黑狗就格外显眼。我爷爷寻思着它没用了,卖了吧,不再需要它看家护院了。
也是一个下午,收狗的人来到我家,先商量好了价钱,我爷爷配合他制服了那条狗,解开了它的链子,布条解开后它脖子那一圈毛发都掉完了,漏出有些发红的勒痕。紧接着大铁钳就卡住它的脖子,它挣扎,它大声地吼叫,身体左扭右扭,但始终挣不开,刚开始是敌对的吼叫,后来变成了凄惨的哀嚎,在那个宁静的下午,声音好像传遍了整个村庄。我和我奶奶站在一起,我看到我奶奶流泪了,我也流泪了,我为什么当时没有求我爷爷留下它呢?
后来我爷爷和收狗的人一起把它拖到了摩托三轮车上的笼子里,给了我爷爷几张钞票,他便准备走了,我跑到门口看着车里的大黑狗,如同第一次亲近后那样,它也看着我,摩托三轮的启动声,盖住了它的叫声,我看着那辆车越来越远,慢慢的不见了。我回到院子里,看到拴它的链子和饭盆,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什么都没有了,又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有块大石头。
不知为何,在离别了十几年后的今夜睡前,我突然想起了它,相处五六年却只认识了几个月的那条大黑狗,于是就写下了这篇随笔。早在那个感情汹涌的下午,我就把它一直留在了记忆尽头的小棚子下。